我的眼睛

一般人提到眼睛,都喜歡用「大又圓」或是「水汪汪」來形容。我的眼睛跟別人不一樣,因為從小右眼弱視,左眼高度近視,看東西總是皺著眉、瞇著眼,兩隻眼睛像一條橫線掛在臉上。

小時候,我們用石榴樹枝自製彈弓,剪下廢棄的腳踏車內胎做彈弓的皮帶,一個男生擁有兩三把彈弓是常有的事。放學後,同學三五成群,帶著彈弓去打鳥,我卻從來沒有打中過一隻,因為我祗聽見鳥兒在歌唱,卻看不到鳥兒棲息在何處。

讀宜昌國小時,全校沒有一個學生戴眼鏡。對我而言,「看不清楚」是天生的事,也沒有老師注意過我的情況。上課時,如果晴天,勉強看得到幾個黑板上的字;如果陰雨天,就什麼都看不見。記得,小學四年級的導師是何鳳美老師,她常常把小考的題目寫在黑板上,坐我旁邊的一位原住民同學叫黃安生,他單純善良,知道我的麻煩來了,會小聲的告訴我題目是什麼。這是半世紀前的古老小事,但他的表情與聲音,依舊鮮明的刻印在我心裡。


小學五年級,我轉學到市區的中正國小,導師是張銀河老師,他也是學校的鼓號樂隊指導老師。上課的第一天,我告訴他:有人放了兩根豉棒在我的抽屜。張老師笑著說:那你就參加樂隊吧!就這樣,我成為學校樂隊的一員,先是打小鼓,後來改吹中音喇叭。在練習的時候,因為看不清楚寫在黑板上的樂譜,對每一首樂曲,都似懂非懂。無論是每天例行的升降旗,或應邀參加校外的慶典,在演奏的行列中,常常力不從心。小小的年紀,就知道什麼是心虛。張老師一定知道我的情況,但他從來沒有責備過我。


那時,蔡玉湖一家從壽豐搬來,他的哥哥在花蓮市的中美戲院服務,我常跟著他去看免費的電影。因為看不清中文字幕,看外國電影常常看的不知所以然。因此,別人看得津津有味時,我卻常在電影院裡睡著了。以後,只要一進電影院,不管是拳打腳踢的動作片,還是纏綿悱惻的愛情片,我都會習慣性的打瞌睡。所以,我這一輩子看過的電影,少之又少,要說看懂的電影,更是屈指可數。

上了國中,最怕上陳淸水老師的數學課,第二怕上朱舒群老師的英文課,他們兩位都是認真負責的好老師,常在上課時點名學生問問題。因為視力的老毛病,我常常答非所問,挨他們的駡。我曾經品學兼優,又值青春期,被老師這樣駡,覺得既難堪又傷自尊。從此,我在兩位老師面前充滿自卑,對數學的信心被摧毁,英文的興趣也漸漸失去。一個原本活潑外向的男生,變得鬱鬱寡歡。


有一天晚上,跟進德騎車去學校晚自習,因為天黑,看不清楚路況。我不小心撞倒了停在路旁的一輛單車,眼看一籃的雞蛋掉落在地上,主人應聲出來。我知道闖禍了,向對方賠禮,對方竟然沒有要求賠償。從此,只要是夜行,進德會特別提醒我前面的路況。上課的時候,也會給我一些提示。多年後,我對他說:「你在我內心深處,有一個很特別的位置」。他不解,於是我告訴他:在我擔心害怕的時候,你二點0的眼睛,曾經給了我很多的依靠。 他也許不知道,他小小的動作,對我是多麼重要。


黃金釵老師教我們理化,跟學生打成一片,大家都喜歡她。有一天,她告訴我:「你有嚴重的視力問題,應該儘快去配眼鏡」。她是第一個,也是唯一一個,提醒我視力問題的老師。當天晚上,爸爸就帶著我去中華路的宏明眼鏡行驗光,配了一副厚厚的眼鏡。當時,我曾為那五佰塊錢的花費心疼不已,因為那是爸爸薪水很大的一部分;但另一方面,也為眼睛大放光明感到高興。